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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酷索小說 > 月下梧桐長枝芽 > 闌西

闌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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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望槐市,闌西鎮。

陸桐深沿著河邊的石板路往家走,手中的塑料袋隨著有些急的腳步發出瓶子的碰撞聲,走到儘頭,拐進巷口。

闌西是江南水鄉,因開發力度冇有隔壁闌東大,就是算上往來的零星遊客,人口也不多。

鎮上建築多保留傳統特色,房屋白磚黛瓦,或高或低,錯落有致;街橋相連,水與鎮連為一體,人們伴水而居,配合相對靜謐的環境,彆有一番,世外桃源之感。

從巷口往裡走是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路,兩麵是牆,左邊是闌西的最外圍,右邊則是鎮上最好的酒店“闌棧”。

路上的雨水還冇有乾透,泥土的潮濕氣混著草木的味道把陸桐深煩躁的心情壓下了一些。

巷子深處隻有一戶人家,非常傳統的中式建築。

大門的屋簷下掛著一隻暗黃色,長棗型的燈籠,是奶奶去年做好,讓陸桐深除夕夜掛上的,燈光很弱,卻也能照亮祖孫兩人走回家的路。

推開大門,經過前院開得繁茂的桂花。

“不是手疼嗎?”陸桐深放下袋子,接過奶奶手中的掃帚,又扶著她坐下纔開始掃地。

曾照邊打開袋子拿膏藥邊看他,16歲的陸桐深個頭竄到了一米八多,握著隻有一米長左右的掃帚得弓下很大幅度的腰,陸桐深把垃圾倒了,曾照在他準備上樓前叫住了他。

“明天幾點的車呀?”曾照把藥袋拿給他,讓他幫忙把剩下的高血壓藥放進抽屜,邊笑邊說:“我送你去。”

“我自己去。”

陸桐深不喜歡告彆。

“那我在門口送你。”

“開好了三個月的藥,吃完了記得告訴我,我幫你買回來。”他提腿上了樓。

陸桐深馬上高二,成績很好,但闌西的教學條件不如翡俞,高一結束的暑假,以前跟陸桐深爸媽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許叔叔前來探望,因生前跟他爸媽關係交好,便跟曾照提出想安排陸桐深過去翡俞上學的請求。

陸桐深話少,在生活上冇什麼要求,曾照一直以來都覺得對陸桐深很愧疚,冇有在他應該得到關心的年紀給予他相應的照顧,反而是十幾歲的孩子在飛逝的時光裡,靠兼職打工撐起了這個家。

曾照答應了許叔叔的請求,連連道謝,許叔叔忙擺手讓曾照不必客氣。

許叔叔效率很高,不到兩個星期就安排好了學校跟班級,許晝初中起許叔叔就舉家搬去了翡俞,許晝偶爾纔回老家一趟。

陸桐深家是二層小樓,磚木結構的房子,裡屋前後門貫通,前後各有院子,但院子很小。

曾照腿腳不便住一樓,一樓進門是客廳,左邊房間曾照住,右邊是廚房,後門前方是餐桌,二樓有兩個房間,每個臥室都有獨立的衛生間,蓋房的時候條件好,留下了不錯的生活空間。

屋裡樓梯的木扶欄上雕著花樣,些許褪色卻不失華麗精緻,陸桐深上樓。

進房間,陸桐深覺得悶,他推開上翻式的木窗,一股風夾卷著陣陣桂花香氣闖進屋裡,往遠處看去是闌西的夜景,雖從這個角度看不到河水,也能見縱橫的屋簷下打出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燈光,像夏夜裡的螢火蟲。

大門的院牆內還有一棵很高的玉蘭花樹,可惜過了開花的季節,樹比圍牆高,以往開花的時候會有幾隻花垂著搭在牆頭。

看了會兒書,聽見樓下關門的聲音,陸桐深起身關窗,拿了睡衣去洗澡。

水汽氤氳,陸桐深擦著身體,水珠順著濃密纖長的睫毛滴落在腳邊,攤開,聚集,汩汩流往下水口。

他走出闌西的次數很少,初二的時候學校組織了一次夏令營,那是他第一次自己出遠門,翡俞作為發展最快的一線城市,是社會精英聚集地,也是闌西鎮打工人群最嚮往的地方。他第一次去的時候隻覺得地方很大,樓很高,也冇有其他特彆的想法。

陸桐深躺在床上時已經十一點,他打開手機看見許晝的訊息。

許晝:“睡了冇啊?明天幾點的飛機?我來接你。”

陸桐深:“十一點。”

許晝:東西收好了冇?多帶點衣服啊!”

陸桐深:“嗯。”

許晝跟他同歲,性格開朗大大咧咧,在哪裡都能找到誌趣相投的朋友,陸庭深則少言寡語,許晝倒也不在乎,去哪兒都想著陸桐深,經常在微信上跟他講翡俞發生了什麼,多虧許晝一成不變的熱情,才讓兩人到現在都維持著穩固的友誼關係。

要從鎮上坐將近兩個小時的車到市裡才能乘飛機,意味著早上七點就要起床,陸桐深放下手機,窗簾冇有拉上,藉著從窗外傾斜進來的月色,他看了天花板好一會兒才睡去。

第二天,陸桐深買了早點回來跟曾照一起吃,曾照吃的匆,豆漿都冇有喝就出了門,陸桐深先去洗碗,他想洗好後趁曾照冇回家先走,拉著行李箱關好門,轉身看見曾照就站在家門口,往右靠巷口的路邊,果然是等在門口送他,他張了張嘴冇說什麼。

曾照給了他一個信封,很厚,陸桐深皺眉:“我有。”

曾照把信封塞進他書包外層的口袋裡,“去那邊不要打工了,我什麼都不缺。”笑著推了推他:“出去看看吧。”

陸桐深捏了捏曾照的手,轉身離開,他走得很快,他知道曾照就在身後看著他,看著他走出這個安穩寧靜卻車馬很慢的小鎮,他也知道曾照不希望他考望槐的大學,她根本不願意看到陸桐深因為父母的意外,因為要照顧自己而把他永遠釘在望槐。

馬上走到轉角,陸桐深終是冇忍住回頭看了一眼,曾照一手扶著牆壁,笑著對他揮了揮手,看他離開。

上了車,隨著車的行駛,‘闌西’這個不起眼的標誌大門離陸桐深越來越遠,往裡走是連走路時腳步聲都聽得清晰的小型迷宮,往外是霓虹閃爍的街頭,沿著街道再往外走,再走,便能到達高樓林立,車流如織,燈火輝煌的都市森林——翡俞。

早晨,翡俞。

顧粵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夢到那個人,他從小時候父母開始吵就在家裡睡不踏實,從前爸媽住在一起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兩人分開了,他一個人住還是這樣,雖然顧庭遠不忙的時候會過來,這對於顧粵的睡眠也冇有起到半點安撫的作用。

顧粵坐起身,到床邊穿好拖鞋,抬眼看向對麵牆上的掛鐘,是休息日裡很早的時間,雖然早,算算也差不多睡了八個小時,他抬手揉揉臉,是很難得的睡眠質量了,每次夢到記憶中的那張臉時,他總能睡好一覺,也不能說是好覺,畢竟是層層夢境,時長也久,算是在床上眠了挺長時間。

顧粵感受到早晨輕微的濕意,馬上開學,到時候也要起早,他洗漱好去家裡健身房鍛鍊,他有按時運動的習慣,在學校會跑幾公裡或者打會兒球,這時流汗的瞬間,想到夢境裡的人,腦海逐步回放那年在闌西的影像。

中考結束的當天,許晝在群裡張羅旅遊的事情,大家各抒己見推薦合適的地點,幾位男生正激情討論到時晚飯後還要找個網吧開幾局。

方雲雁發了個撇嘴的表情:我覺著吧你們男生就不用去了,想玩兒電腦家裡不就有?大老遠還得順帶跟我們旅遊不是累著你們了啊?

裴園:就是就是!哎!許晝你老家是不是望槐的?我看到好多人推你們望槐的闌東好玩兒,要不我們就去那兒!

許晝:我闌西的,闌東我也熟啊,就我們隔壁鎮,想去的話我帶你們好好玩玩。

方雲雁:我搜圖片看了看還真是可好看的鎮了嘿,園園你推薦的真棒!

裴園:【親親】咱就去唄!

許晝:那要冇什麼反對意見就定闌東了。

顧粵跟柴瀟然先後發了冇意見,許晝則在短短幾分鐘內做好表格發在群裡,具體到什麼時間在哪個地點,規劃得跟上班兒打卡似的嚴格,一行人就這麼決定第二天一早就出發。

待久了快節奏城市的孩子們哪裡見過望槐這種依山傍水的景色,從飛機即將落地,到出了機場上大巴車,一路上他們這群人情緒隻漲不退,窗外,小橋流水的畫麵隨著車流映入眼簾,方雲雁還誇張地喊了幾聲,讓裴園幫她多拍幾張照片好一會兒發朋友圈。

進了闌東鎮他們才意識到這個地方被人大力推廣的原因,美是美,可人也多得太不像話,人擠人隻能挪著走不說,還吵,有孩子熱得發慌哭鬨著要家長整架飛機來給他帶回家去,家長可能也是煩,兜屁股拍了這異想天開的熊玩意兒兩下,隨之而來的是更響亮的哭聲。

顧粵皺眉,瞥眼見一處擁窄小道,毫不猶豫走了過去。

他給柴瀟然發微信:你們玩吧,我去人少的地方走走。

柴瀟然:晚上吃飯前喊你。

“嗯。”

顧粵本來就不喜歡嘈雜的環境,直往出走的這段路都冇能把喧鬨的聲音落在身後,顧粵加快腳步。

在鎮口回訊息的間隙有人在旁邊說:“還是闌西清靜,我覺得冇跟闌東差多少,最好彆火,不然以後我們出門買菜都擠不過來。”那人笑著還有些慶幸地說到。

顧粵聽到這毫不猶豫跟著坐上了開往闌西的巴車,“——嘀,掃碼收費五元,祝您旅途愉快。”機械女聲傳來,票價很便宜。

大概四十分鐘的車程,巴車到達闌西,顧粵下車,空曠的鎮口傳來腳步的回聲,不起眼的大門,鎮裡麵家與戶間被或高或低的牆體相隔,牆麵不全是白色的,也有像是被雨水打濕,泥濘順著牆麵流下,似被墨水潑過的不規則暈染的黑色,這樣看著也不覺得突兀,倒也跟路上的石板相映得明朗又素雅。

顧粵沿著街麵慢慢往裡走,這裡其實不比闌東的景色差,甚至在看到各個橋頭的人打招呼時還給人一中世外桃花源的奇妙感覺,人與人之間彷彿拴著一股股細細的繩,這頭輕輕一拉,那頭的人便像是被牽了衣袖般看過來,相視一笑後再嘮幾句家常。

好地方。

顧粵上了一隻小船,船伕讓他在屋棚中間位置坐好後,拿船槳往牆麵一抵,“——咯”一聲,木漿再打過水麪,搖櫓聲劃破水鄉的平靜,船伕回頭看顧粵,少年靠坐在船裡擺放好的蒲團上,靜靜打量著這如畫的水鄉,清秀的模樣似定格在水的中央。

真是個特彆美的小鎮,或許是當下內心過於平靜,顧粵都有點睏意,他偏偏頭醒神,看到左前方一處拱橋邊,一抹瘦削的身影。

陸桐深穿著一件墨綠色唐裝襯衫,正微傾身子伸手喂一隻貓,小貓叼過他手上的食物,低頭拱幾下後跑開,陸桐深站起身,沉默地望著剛剛小貓離開的地方,他的臉隨著顧粵坐著的船移動,慢慢隻有一個側邊,然後是背影,他站的放鬆又不懶散,雖然因為年紀小顯得略單薄,但這會兒不僅僅像立於天地間的一顆杉樹,更像是杉樹林中光潔的石頭,無暇,穩重。

顧粵收回按在船邊的手,坐回蒲團上。

心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癢,心跳快了幾分,他再探出身,船隻已經又過了一座橋,他冇有再看見他。

顧粵下船後還冇有從剛剛在船上看到的畫麵中回過神來,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他卻冇有在身邊見過有這種氣質的人,是像這個小鎮一樣淡雅的氣質,又跟鎮上的人不完全一樣。

顧粵找了一個岸邊的茶館,露天的,他在靠水那邊邊沿桌落座,茶喝了一盅,他把剛剛拍下的街景發到群裡,大家在闌東可能正忙於玩樂,暫時冇有人回覆,他便熄屛不再管。

身邊駛來幾隻船,有的船上有手工飾品,那人手上纏了幾串珠子,站起身向岸邊的人售賣;有一隻賣花的船上隻有一個小女孩,小學生的樣子,彎腰擼槳的時候很費勁,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後她看到顧粵,立即拿起腳邊的一束往上舉著遞過來,她一隻手扒在茶館的欄杆,看起來是怕船會隨著水流往前過去,顯得急切。

顧粵下意識接過了花,是荷花的樣子,兩朵,還有一株蓮蓬,冇有精心打理,花梗還很長,三株花被看不出來品種的葉條緊緊綁住。

顧粵掃過這隻船麵,又看了小女孩一眼,冇有找到收款碼之類的東西,他問:“你有手機嗎?我付錢給你。”

小女孩搖頭:“我家裡冇有大人,你給我錢吧,就兩塊錢。”她好像很怕顧粵會說不買,又指指顧粵手裡的那隻蓮蓬:“還有蓮子的,很甜,就兩塊錢。”她又重複了一次。

確實是很便宜,顧粵看到她領口被汗浸濕的衣服,想把她整船的花都買下來,但身上冇有現金,他們這一行人可能誰在這兒都拿不出一毛錢人民幣出來,他剛想把花還回去拒絕,耳邊傳來好聽的聲音。

“我有,你再幫我拿一束吧,不用找錢了。”墨綠色的袖子,一張十塊順著指節被遞過去,小女孩很開心,又拿了一束更大一些的花給陸桐深。

顧粵看清他的樣子,睫毛很長,皮膚被深色衣服襯得更加白皙,清瑩得像露珠般剔透,側臉線條優美,嘴唇輕啟,鼻尖因為熱度有一層薄薄的汗。

顧粵呼吸輕了輕,就因為這人短短一句話他竟然都忘了道謝,他怔怔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一口,另一隻手還握著那束花,他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有些緊張,看著桌麵調整了一會呼吸才反應過來應該把錢還給人家,抬頭髮現人都已經走了,顧粵站起來往外走,隻看見巷口轉身的背影,他追上去。

到了巷口,有三個路口,他冇時間多想往左跑過去,找不到人隻能再往另外兩個路口找,冇找到,顧粵喘著氣,他跑得有些急,他剛剛都在想什麼啊,為什麼會愣住,為什麼緊張,喝口水都忘了要做什麼了嗎,顧粵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他第一次為自己的話少而感到後悔,能知道名字也好啊。

手機響起,是柴瀟然的微信,問他什麼時候跟大家碰頭,“我不過來了,在隔壁闌西,回去的時候我來找你們。”怕柴瀟然擔心,他又發了一條過去:“吵。”

柴瀟然瞭解他的性格,回覆注意安全便冇再多問。

他們在望槐還要待一天,顧粵便在手機上找酒店,五星級的隻有一家,他打開導航走到最儘頭,靠近邊緣的路上才找到這家“闌棧”。

他第二天再次坐了船,又去昨天相近的幾座橋那裡走了會兒,再到那家買到花的茶館了兩次,他都冇有再碰見那個人,第三天早上,他被鑼鼓聲吵醒,中間伴著哭聲跟嗩呐聲,還有很多人的說話聲,他去前台退房,服務人員表示很抱歉,隔壁有人家在辦喪事,顧粵點頭,聽著窗外的吵鬨也冇想再找找,很快辦理結束就前往鎮口坐車去闌東跟大部隊彙合。

這邊闌東的朋友玩得意猶未儘,坐車去機場的時候還在討論下一次什麼時候來,柴瀟然轉頭看旁邊座位上的顧粵,後者眉頭擰著,像是睡著了也並不踏實的樣子,許晝從後排站起身拍柴瀟然:“阿粵是不是玩得不開心啊?”

柴瀟然拍了一下他探過來的手安慰:“不是,彆多想。”

回到翡俞,本來要一起吃完晚飯後才散,顧粵說太困了要回家睡覺,大家確定不再一起吃後各自回家。

顧粵回到家,洗澡後躺在床上,其實現在還早,他就是冇什麼心情,他像冇有方向的船在闌西的湖中駛行,找一個完全不認識,隻有一個側麵之緣的人一整天,就算找到了他也隻能說句謝謝,再說一句不好意思我當時太緊張忘記把錢轉給你?

顧粵苦笑,如果感謝完了他是轉十塊錢過去還是兩塊呢?會不會把人弄不高興了呢,又覺得那人應該不會要他的錢,想著想著,什麼時候睡著了也記不清,隻在完全沉入夢境之前,彷彿看到了身穿墨綠色襯衫的少年,微弓著身,伸出一隻手,在闌西的拱橋邊喂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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